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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昏》(上) (第3/4页)
们努了努嘴,示意他快点坐过来吃,“我早就吃过了,这是给你的。再说了,我从不爱吃这些耗工夫的麻烦东西,怪粘牙的,只有你总惦记着。” “是,多谢师兄费心了。” 李忘生一颔首,笑生双靥,他坐在了谢云流的身边,拿起汤匙,在羹碗里搅了一搅,搅匀了,舀了一小勺,缓缓抿入口中。但见两瓣半张的桃花绛唇间,皓齿似玉,含着一柄粉白的瓷色,一点嫩红如樱珠的舌尖,微微一闪,蛇信子似的一勾,那口甜羹就被他勾入了喉,也不知这羹噙在他口中时,会变成什么样的滋味。 “好不好喝?”谢云流一手支颐,歪头数着他被晚风轻盈吹动的细柔鬓影,青若生烟,一丝、两丝……另一手依然时不时地叩着桌面,像在敲一首没调子的小曲,江南清秋好,鱼逐采莲舟。 美人折莲去,郎心愁不愁? 他真的在发愁,万一他觉得不好喝,万一他…… 万一……该怎么办? 这可是,第八碗了。 “好喝的。”瞧,李忘生又笑,喝着甜羹的时候,还不忘转过眸来对他笑笑。眼波欲流,清盈绕人。难不成他在纯阳宫里,也是这么笑着哄旁的小羊的? 哼,他谢云流才不是小羊,早就长大了。 呼。谢云流深吸一口气,他不敲桌子了,握紧拳头。 分明是那样深的一口气,吐出时,却紊乱而轻浅。 竹荫瑟瑟坠绿,秋意疏凉,谢云流的手心里热热的,依稀渗出了些细汗来。 “忘生,你总不爱出门。”他极力放松、放稳了声音,道,“我每去镇上走动时,人家都问我,你娘子哪去了?怎地不同你一起?” 他的话音落下,李忘生执着调羹的手,蓦然一顿,羹匙碰在碗壁上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。 “师兄莫怪,我近日还是倦倦的,实在懒怠动弹,等再休养一段时日,定会陪着师兄一起出门去。”说着说着,李忘生的脸上忽地有些晕红,有如打翻了白玉盏里的芙蓉清露,难以言明的嫣嫣绯色,一路漫上了他的耳垂,这样红,兴许是被热羹烫着了?他复又一圈圈地搅动起了碗中的菱角羹,低低地道,“至于,旁人叫什么‘娘子’,乃是无心之言,并不是真的,师兄大可不必、不必放在心——” “那就让它变成真的。” 李忘生的肩头轻晃了一晃,在碗里画圈的调羹,戛然而止。 “我是说,那就让它变成真的。” 谢云流坦荡荡地迎向他不知是惊愕,还是蕴了其它情绪的眼眸,定定地凝视着,目光炯炯。同时,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。 如此,便一发不可收拾了。 霞光的胭脂,浸得铺天盖地,窄窄的一方小院里,宛如点起了高烛红蜡,秾艳的暮色中,秋花一朵接着一朵地绽,竹叶一片接着一片地落,他的声音取代了花开的声音、叶落的声音,一朵一朵、一片一片,在李忘生的周身纷纷扬扬,俯拾即是,“咱们一起从九老洞里出来,说是各自回去,闭关静养,结果瞒着他们来了这儿。只因是瞒,走得匆忙,连合籍都没没来得及合,什么合籍大礼,更是无从谈起。可我又想,不该合籍,因为,道侣未必只有一个,你我自幼时起,就学过‘道人合伴,不可相恋,相恋则系其心;不可不恋,不恋则情相离;恋欲不恋,得其中道可矣’,我扪心自问,我做不到这样的不偏私、不粘滞、不纠缠,做不到把你拱手让人,做不到不把唯一的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,光是想一想,就会要了我的命。所以,李忘生,我是万万不能跟你结为道侣的。”说至这一句话,他的声音泛起了一层酸哑,竟像是从嗓子眼里拼命挤出来的,无比脆薄的一绺,“我们不做道侣,只成亲,我娶你,只娶你一个。” “以前我总想着,若是有朝一日,我要与谁合籍、成亲,必定要轰轰烈烈、热热闹闹,风光大办,最好闹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。但是现在,不重要了,这些都不重要了,忘生。” 他终于无法忍受地搂住李忘生,埋下头,将所有好像落了下来,又好像没落下来的眼泪,点点滴滴的,零零碎碎的,全都藏进了他香而暖的长发里。 “如今,我不在刀宗,不做宗主,不当剑魔,也不是静虚子,只是谢云流,谢云流身无长物,连住的屋子都是租了旁人的,没钱买什么聘礼,聘礼就是我煮的一碗桂花菱角羹,你……还愿不愿意和我好?和我在一起?” 可是,是不是太迟了? 竹里风生,淡月上门,风兀自吹来吹去,将那小半碗桂花菱角羹,一分一分,渐渐吹得凉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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