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前世林海】山中人 (第2/2页)

似把一场风暴困囿于胸襟间，他并不感到畏惧，只是一颗心随之燃烧，直至她沉静如常，他却久久难以平复。

    由生至死，林克实难如信徒般捧给神祇纯净的敬爱，他所能回报海利亚怀剑相赠的，唯有为她而战，泼净满腔鲜血，却不情愿对她祈祷，亦不肯唤她姓名。夜半难眠时，他枕剑自我开释：也许因为我还怨恨她的旁观不救。她施万物以慈悲，却不朝为她所选中者施以慈悲。

    可当他设法睡去，旋又跌进下一场梦中。海利亚在月亮地里回首望来，沉默不语，双眸却尽情朝他歌唱，月色状若落花，零落于莹然足下。他刚向那面影移步探手，梦就因触碰破灭无存，徒留挥剑右臂半举空中，错手捞得一泓月光。

    死后偶尔为之的浅眠中，林克总算摆脱了形如海利亚的梦境，然而周围的一切愈发同她相近，他使尽浑身解数仍不能将她忘怀。每一苏醒，他俯视镜湖，皆会发觉时间之箭由此至彼，须臾飞掠数百年，以浓云分隔的天与地风貌剧变，人间飘忽几何，命似萤火睹朝即灭，他终于懂得神祇观看世界运行是怎样一种感受，可海利亚不在这世上任何地方。

    林克调整坐姿，只需微动心绪，一块木头就落在手心，他将它雕成展翅欲飞的鸟，不意间刻刀没入指腹，一滴血恰可涂抹羽色。此地万事都依循他意愿而动，他所求之物都能获得，用以长久休憩最好不过。

    然而他仍想和她相遇，也想再次握住那把剑。胸中一颗战士的心至今跳动如火，不屈服于步入安眠。

    林克背向永不枯干的湖波，一步步迈进山中。天色转为蓝紫，掩映波澜叠起的群峰，其间大小树海融成深绿色块，他一味前行，靴底碾过细石和青草，但见地势丰隆如河流两岸，野花代替洪水奔涌至远方。

    音节在唇齿间辗转，他能尝到其中的苦味。海利亚。他闭上眼，终于叫出她的名字，生前死后皆为初次。犹如回声振响，半空即刻传来对他的呼唤。

    林克。

    染血的木鸟活转过来，自掌心挣脱望空飞去，他浑身一震，张开蓝色的眼睛，看向前方。

    大风梳整青草，云絮推挤至西。神祇伫立于花之河流的尽头，面庞稍扬几度，透过浓睫和林克对视，及踝发丝蝶群般云集裙边，双颊返映晶微水色。那原是两道泪迹，新鲜又明净，他辨得清楚，不禁有些讶异。她仿若本就身处于这片奇幻境地，一直等待着他，不曾离开。

    你在哭吗？他用拇指为她拭泪，自然而然地问。

    她点一点头，神情携着茫然的柔情，我是为你而哭的。

    我们会共同出生。对他的陈述，她仅报以一笑，那笑容脱尽神圣意味，竟更具人性，似乎已尝过永久生命中最剧烈的味道。

    毫无征兆地，英雄将神祇一把抱起。一手揽上腰际，另一手扶在臀下，他仰起头注视她，唇畔漫开微笑。我爱你。他平静地承认，与承认生命和灵魂的存在别无二致。

    对不起，你死去的时候，我才学会为你哭泣，却未学会如何爱你。她探指摩挲他的颧骨，低垂的睫下流出蓝色，嗓音揉进迷惘。他看着空白的她，一时怜爱交加，他曾把身体的欲望教给她，却还未赋予她的心灵以爱情。于是他说：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无需对我道歉。

    眼睫颤抖几回，海利亚垂下面庞，双唇相接的瞬间，林克的视野逐渐模糊。睡意漫过口鼻，雨滴融入海洋，潮水静静地呼吸，他无怨尤地举身跃入轮回的漩涡，等待下一次的出生和邂逅。她的声线萦绕耳边：我将成为人类，站在你的面前。

    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