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是我闻 (第2/2页)

呻吟。

    身是飘萍身，人是多情人。隔日敬济醒转，苦闷之情便一扫而光，连带看府里光景都鲜明了不少。待要出去着，一摸竹纹袖身，就站住脚——衫裤都换了几遭，当初库房得来的覆巾不知何时顺衣散去。敬济遂朝府后行去，路上遇见蒹葭持着铜盆、喷壶也往同路，就走前搭话，问她借巾物：“jiejie多与我两条儿，左右不是甚么稀罕物，大人也不消问。”蒹葭微微一笑，道：“知道，公子且回房片时，我送完水就去。”

    敬济余光瞥到盆中清泠泠明镜也似，便问：“这水送去哪里？”蒹葭抬下巴示意道：“背阴厢房里，那边二楼上就是。”敬济顺着瞻顾，见蒙窗闭户，不似有人居住之景，一时异奇，就端过盆来与她同去。

    蒹葭引到门口，叮嘱他：“屋内有些昏暗，公子小心脚下。”敬济疑道：“里面放着何物，又不点烛灯，易燃不成？”语间已叩开扉扃，其中果然阴幽幽少有亮光。蒹葭合了闩，接过水盆来摆在中央小方桌，将壶内汲得九分满，一面朝半空、墙角处都呲喷遍匝。只听得时而“簌簌”有声，无端无由突显几个人条形象，敬济愣在原地看着那黑线内一点点如墨渗揭帖般透出雪样白——竟悉数是薄张纸人。

    纸人身上各自签着朱笔符篆，横提竖撇，依稀倒是钟杳曾留给他的字迹。三三两两的纸形或聚或散，犹如真人大小。敬济离得槛边，见蒹葭又新灌了喷壶，依次将几个纸人空空如也的面部洒湿水，那些受淋便缩小身形，飘飘忽忽地落于桌案，长短皆不过四寸。敬济待要凑近些细瞧，便抬腿往里走，怎知举步间惹得未变化人形扭过头，摇着腿臂冲他迎来。

    “咦？”敬济初始尚觉有趣，愈近时张张煞白平面、乌线彤勾，不觉暗生悚意，就要后退，纸人也跟着他身形向门边移。蒹葭诧然望着纸人无令自动，猜是陈敬济昨晚和钟杳欢好一度、身上沾染了气息，致使纸人将他错认成主了，又不便说明，连忙对敬济道：“公子无需惧，它们不伤你的。”敬济停在房角不敢再动，凭她将其定收成前状。

    趁她动手整理，敬济探道：“这是什么道理，遇水却换小了。”“是大人往日闲暇时造物，”蒹葭略一驻思，将纸人叠齐摆在木盒内，“这些或是半品，不按时喷水就长大跑出盒去了，又无声无息的，可不难寻。”敬济目睹她扣上盒盖，准备拾掇：“这些纸人能做什么？”话出口时，转念原想钟杳早在监所里使过一手，难不成这些也……“若论全貌，公子不妨亲自问问大人，我们下面只知道有时可行动如人、抬挪抽推照行无误。”蒹葭拎起空盆并壶，两人辄关户下楼，侍儿向库房找与他覆巾不题。

    “如此，我在楼上厢房见到的，和大人用过的同种么？”晚时钟杳听敬济所述，自然也知那物为何因动，见他问起，即道：“也不尽然，只是偶一为之罢了。用时亦可短赋视听，单靠指令做事。”敬济听着稀奇，遂要钟杳教他怎么变弄。钟杳便坐在案前，润墨提笔，现写出符画来使他描摹：“收锋要稳，中宫紧密，主寓取长。这几个分别是视、听、移，先练熟了，再一气呵成，来。”

    以此敬济找到新耍子，不时去厢房里试探效用，原来敬济惦着被獬豸花盘亵的私恨，想让纸人替他出气。好不容易能让它循言而行，眼下已七月十一，所想还未实行，便要借道去了。

    不归子，不系舟，芳菲不向人间留。这日钟杳和周宣在前厅谈话，让蒹葭去叫敬济来。这女儿先去房里一遭，不见，便转向后。及楼上临窗，听得里面隐约低语，走近些才知敬济正使唤纸人给他按肩。蒹葭清声道：“公子可在？大人请呢。”敬济听说，促促收了纸法，来不及遍数，遂盖上装盒往前处。

    隔槛隐约听闻钟杳声音：“……第一次……你和他先去。”见敬济到，钟杳便当着周宣面告诫他：“少要和阳世间人有牵扯，更不能让人看穿本身。记牢了，尤是人少处，勿向灯下站。”敬济诺诺应了，坐到钟杳旁扶手椅上理衣袖。周宣见他换了一身石青雨花外袍，领口露出茭白交领，嘴角勾着几分欣喜，连瞳底也盈出怡然之色。

    周宣望敬济面上笑意，明明已不是头遭去往，心里偏又多育生出比之前更胜的期冀。“既是同去，你二人互商定个落处，也好准备。”周宣亦有此思，向敬济道：“随你去何地，我无妨。”案上摊有当世地图，敬济上下扫回一圈，又牵想起生前际遇风光，“那去都城东京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恋繁华兴未阑，耳笙歌金坞乱。十里笙歌花酒地，六朝争战劫灰多。他这一去，也是花星照命、前世里因缘，纷至沓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