饮太阳以赤裸的瞳孔_[7]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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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[7]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 (第5/5页)

的玉溪又硌住了他。他们在彼此的心照不宣地规避过许多次,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划定一道属于成人之间、安全而体面的界限。但方宇轩没有想到,有一天抛出它的人竟然会是李忘生,无异于抛下那些迂回的成熟,坦荡地向他袒露罪行。在那一瞬间,他几乎是荒诞地想到,是否他早已进入彀中而不自知,他总不肯挽住李忘生递出的缆绳,但无疑已为他扣上另一层枷锁。

    “你一直在试图以一种普适的、社会性的‘爱’驯服我。”李忘生缓慢地陈述,他注视着方宇轩,在他的自嘲里无奈地掘出令人心惊的意领神会,“但你好像不再相信它能做到了。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告诉他爱的本质是连接,是以一条虚构的脐带将两个人形而下的器官与形而上的心魄相接,爱人在这条甬道中交换赖以为生的养分,排泄互相磋磨的不堪,成全自我的人格,爱人必要维持造物之初的原型,若不因凭脐带的供养,而以口鼻声色观见彼此,必定溺死于爱的羊水中。

    可李忘生竟然学成一座堡礁,体腔遍布孔隙,用珊瑚虫庞大群落的失色石化的尸体堆积而起,放任海水从内而外地侵蚀,他身在大陆架离岸的外海,不必如岛屿一般总聚来登岸的游人,不必生出绿毯绒茵受人践踏,只是隔着一襟带宽而浅的潟湖,不近不远地冷眼旁观。

    爱大概需要天时地利,无奈他囫囵学到半程便告终止,惯性从此让脐带只绕住他一个人的喉咙,爱的两端不再贯通,爱残存其中的渣滓,有机与无机的,他的或他者的、全酵在他体内没日没夜地反刍,是他天生畸形,还是谢云流残酷截剪,使爱的某段基因脱列,令他学成的爱竟然长成了那样的畸胎。

    “忘生,你有没有想过,爱并不是一种你想象中那样、行之有效的社会性工具。”方宇轩坦然地回望他,“它太无常,太变易,没有任何规则可言。你像警惕一把锉刀一样警惕它,生怕哪一天它就将你消磨成面目全非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连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的道理,工具只有握在人的手里,才能被发挥为工具。如果我不爱你的话,也许我会选择袖手旁观。”方宇轩说。李忘生的痛苦如此凝实,要他来说,大概近似于一座废墟,是废墟在通往更废墟的过程中的共时切面,每一眼都是动程中的静止,用眼帘闸下快门,令人观看的同时带来安慰,带来给人平静的威力:一方面,人得以在人造物的逐渐消亡中,丈量人之于时间的尺度,一方面,自然的生长会分解覆盖人造物的规制,人由此挣脱社会意义的束缚,重新回返到自然的荒蛮中。在人创造工具的时候,应当不能料想得到,竟然存在有那么一天,人依赖谋生之物也会令自己作茧自缚。

    方宇轩笑了一声,“可是我爱你。”他第一次直白地说出那个名字,“爱不能规训你的选择,你是害怕因被爱而交付爱的因果太秩序,还是害怕面对那个最终会承认不再爱谢云流的自己。”

    若人的社会性决定了爱的终点,人的物欲需求发源了爱的起点,那么便可进一步推论,爱是一种人造的自然。如果不以外力干涉,这种在倒溯推移中的静止将会毫无疑问地倒向去人化的一方,无为往往意味着遗弃。李忘生的废墟建于秩序与蛮野二者的法秤之上,作为悬臂的支点,既无力维持爱的人造世界的繁喧,又不愿在无人问津的荒野上风蚀雨淋,重归尘泥。

    李忘生抬眼,一瞬不瞬地瞧着他,忽然笑了一声:“宇轩,你觉得我恨他吗?”

    方宇轩摇了摇头:“那不重要。”他说,“我曾经寄希望于能稀释那种唯一的联系,不管是出于爱或者恨……忘生,我只是想你不要再自苦了。”

    “恕我直言,宇轩,以己度人难道不是一种自大吗。”他定眼望着方宇轩,平静地反驳,“如果我就是这种人呢?我给予你支配的权利,难道叫停的权利被落在了脚后跟吗?你明明知道,不管是哪一种,我都不会拒绝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在诱惑我,忘生,你觉得我应当上当两次吗?”他苦笑道,“我想做你的爱人,但无意做你的上帝。”

    爱上一个人等同与创立一种宗教,而那种宗教信奉的神却是靠不住的。李忘生沉默片刻,“为什么爱人只能是任选其一的并列而不能是前提?”他似笑非笑道,“宇轩,换作是你,你愿意试试吗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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